溢满乡情的柿子
登上不高的狮峰山,我发现,小村边山沟上下,一树一树柿子如灯笼般地挂满树枝。同行的丽儿惊叫了一声“美”,就迫不及待举起手中相机拍个不停。我则被这一树树燃烧的火焰,点燃了浓浓的思绪。
在这晋豫交界处的古桑林地区,柿树是一种常见树种。多年前,它的果实曾经是这里人们的一种主要食物。每当秋天来临,殷红如拳头大小的柿子挂满柿树,那是真正的“万山红遍”。特别是那自然早熟的柿子,皮薄肉厚,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。摘来吃下,凉爽甜润。
柿子收获回来了,山庄处处是柿子盛宴,枝条串起被削去皮的柿子,挂在高大的墙上是“圪连”,晒在石板上的是“干柿”,切片晒熟的是“柿饼”。院墙外挂的是“圪连”,屋檐下挂的是“干柿”,小楼窗口处檐椽的横席上和庄边的大青石板上河道里,晒的是红红的柿饼。一串又一串、一席连一席,挂的是生活的丰盛,晒的是人生的满足。
当然,树上的柿子是不能完全摘尽的。村里的老人们说,得给老鸦和喜鹊留些,那是它们过冬的食物。天生万物,都是生命。所以,那时,每一棵柿树上都零零星星留着柿子,在万木萧萧、灰雾蒙蒙的冬季,犹如天幕上的星星一般,点缀了这个寒冷萧条的季节,成为冬日山村巨画的点睛之笔。
冬天,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吃柿子。故乡人称为“醂柿”,方法是在晚上取一个瓷器,如瓷罐、瓷盆,里面放上摘回来的柿子,填满清水,放在火炉边。经过一夜浸泡,生柿子的涩味全无,甘甜无比。童年时,我住在故乡。每天晚上,奶奶“醂柿”。第二天一早,她就早早地捞出几个熟柿子放在碗里塞给我。我就着酣梦,吃着甜柿,那感觉胜似神仙。
那时,爷爷是村里的羊倌,天不下雪的时候,就赶着羊群出圈上岭。奶奶让我去给爷爷送饭,还必须捎带上几个熟柿子。坐在山坡背风处,爷爷吃完饭后就津津有味地吃柿子。我曾经好奇地问,爷爷,你吃了一辈子柿子就没有吃够吗?爷爷望着满坡上散落的羊群,十分惬意地说,吃不够,越吃越甜,就像我放这羊一样,越放越亲,有时还真舍不得让队里卖呢!
爷爷有一棵自留柿树,长在庄子前面的小路边,虽然不是很大,但每年枝繁叶茂,所结的柿子赛过其他老树。后来,全家人随着父亲迁移他乡。每到秋天,爷爷做梦也是梦到他的这棵柿树。虽然两地相距近30公里,每年秋天他都要回去摘柿子,直到他再也不方便回去。父亲后来迁移到的驾岭乡,柿子树很少。爷爷在世的时候,我们每年冬天都能吃上来自故乡这棵柿树上的柿子。每当那甘甜的柿子入口,就不由得想起了故乡,想起了那些消逝在岁月深处的诗意生活。多年后,我和一个朋友回到我的故乡,发现那棵柿子树依然健在,不过模样已发生了巨大变化。
我还记着爷爷常讲的王国光与柿子的故事。王国光是阳城县上庄村人,明代著名政治家。他在朝为官时遭人陷害,曾几度起落。相传,他当年被贬在家闲居时,朝中曾派人前来探查。那人到了他家之后,王国光灵机一动,让人以柿子、茶水招待。那人喝了一口茶水,生涩难咽,“哇”一口吐出;吃了一口柿子,又硬又涩,不由得连连吐舌。看到对面的王国光大口喝茶、大口吃柿,那人心想王国光日子过得真不咋样,于是回朝做了详细汇报,朝中之人这才放下心来。但他们哪知其中原委——王国光给来人喝的是苦茶、吃的是生柿子;而他自己喝的是香茶,吃的是熟柿子。他用妙计骗过奸臣,隐忍发奋,后来终于东山再起。
姥姥去世的时候,我们全家回去出殡。童年时,姥姥和姥爷对我也是很好的,在姥姥家的时候,每天早上,那又红又大又甜的柿子就是我的专利,别人无权享用。姥姥家的门前有一棵大柿树,上面结的都是小碗般大小的柿子,人们称它“盖盖柿”。姥姥出殡时正值秋天,我进到院子里给躺在棺材里的姥姥磕了个头,就急匆匆爬上那棵大柿树摘熟透了的“盖盖柿”,以饱嘴福。谁知一脚踏在干枯的枝干上,枝折了,人重重跌到了地上。几米高的树,枝枝丫丫不说,下面还是青石板地面,我却没有划破一丝皮,只是屁股跌得生疼。母亲哭着说,是你姥姥托着你慢慢放到地上的。我站起来四下看看,说:“姥姥不是死了吗?”母亲哭得更厉害了……
是的,人生百年,转瞬一眼。我的爷爷、奶奶、姥姥、姥爷,还有父母都已经离我而去,故乡的人们很多也都走向了他乡或者城市,只有那棵柿树还坚守在自己的故土,那些漫山遍野的柿树依然扎根在故乡的土地。
丽儿年轻,从小在县城长大,没有这些经历,除了把这满山满坡满树的柿子当作艺术,当作画面,当作诗情,余下的就和我少年时一样,嘴馋得要品尝这大自然的馈赠了。这回,我不需要上树,站在地头边的一块石头上,用一根长长的树枝一钩,几个熟透了的柿子就到手了。丽儿吃着,娇美的脸庞盛开成一朵鲜花,散发着无比的满足。我吃下一个柿子,似乎又回到了童年,回到了那难忘的岁月,回到了爷爷讲的王国光的故事,回到了亲人温暖的怀抱……
“晓连星影出,晚带日光悬。本因遗采掇,翻自保天年。”我想起刘禹锡的这首《咏红柿子》,突然悟到,游子无论走到天涯海角,故乡永远在他们心中。
张红胜